【邱蔡】换骨（上） 陈死人
＊大刀预警！大刀预警！
＊一个武当灭门邱居新活着蔡居诚死了的故事
＊是邱居新视角
＊其实我觉得最后的结局还蛮好的……
＊对还会有（下）的
01
“这杯换骨仙酒下肚，你便能大道得证，羽化登仙，你喝也不喝？”
对面没有回答。
周遭只有一团黑影活蹦乱跳，张牙舞爪。
02
第二十八次，邱居新被这个梦魇住，动弹不得，挣脱不得。
第二十八次，邱居新拿剑往腿上狠狠一捅，才算彻底清醒。
第二十八次，一睁眼便全是那人的音容笑貌，可最后都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流不尽的鲜血。
但更不能闭眼。
那人身死后的第二十八天，邱居新无非依旧活在梦里。
03
邱居新扯了布条止血，然后慢慢走了出去，从一片废墟走到城门口，从夤夜直走到天光乍破。在熙攘起来的人流中，静静地抬头注视城墙上悬着的那具枯骨。
关节之间像是被什么胶住了，绳结系在手腕处，吊成一个仙鹤亮翅的模样，却也不见散架。
“唉，真是世事无常呐，前个月我和我媳妇还去武当山上香呢，现在那地界都快成鬼山了！”一个瓜农拖着他那板车，也驻足与同行进城的人看那枯骨。
“可不都怨这武当叛徒！据说就是他带贼人去围攻武当山的，结果自己也没好下场，被邱道长就地正法了。”另一人指着枯骨唏嘘道。
“这人叫什么来着？那啥，蔡，蔡蔡蔡……”
“蔡居诚。”
邱居新蓦地开口了，语气森冷得活似仇人相见。
那两人被他吓了一跳，便没了闲聊的兴致，各自匆匆进城去了。
“蔡居诚……”
没人听得见，这声轻唤却又宛如情人呢喃了。
04
邱居新走到正对着那具枯骨的高地上打坐起来。
闭上眼，那团黑影又来了，却是渐成了人形，似乎还端着盅酒。酒水泛绿，它说是什么换骨仙酒，看样子却和家酿米酒亦无甚分别。
邱居新不免想，既然孟婆汤都有可能是孟婆的洗脚水，那所谓仙酒指不定也是三清老儿的漱口水了。
不知从何时起，许是从一把火蔓延上金顶起，抑或是从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熊熊大火里扭曲起，再者……是从蔡居诚的鲜血溅满了他的忘尘衫起，有什么坚信了二十多年的东西，开始分崩离析了。
“这杯换骨仙酒下肚，你便能大道得证，羽化登仙，你喝也不喝？”
一成不变的话，催命一样，一遍遍拷问着邱居新，企图彻底击溃他，让他沦为大道的囚徒。
邱居新的确犹豫了。
每一次都在犹豫，可犹豫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了。
这回他突然扯过那团黑影，冷声问道：
“蔡居诚到底在哪里？”
黑影凝固了几秒，然后更加猖狂地笑了起来。
“蔡居诚？蔡居诚就在你对面啊！”
邱居新倏然睁眼。
对了，蔡居诚就在他对面。
他对面悬着一具枯骨而已。
05
世间最怅然又滑稽的事，莫过于腰缠万贯，却无处可用，亦无心去用。
譬如先前的邱居新。
而今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花钱的地方。
于是他慢吞吞地踱至了城门口，找到了看管那具遗骨的人。
“我要买他的遗骨。”
那人一口茶喷了出来，转瞬又变回了颐指气使的模样，呵道：“去去！这岂是给你买的？！”
“我出千金，可以吗？”邱居新被人当狗似的赶，也不动怒。
“千金？！千金买堆破烂骨头？”那人怪异地瞥着邱居新，人却还是往长官那边去报告了。
一番周折后，邱居新总算是抱着蔡居诚的遗骨回去了。他把遗骨小心地擦拭干净，最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。
明明就是他的人，现在却要他花上千金，去买回这人的空空白骨来。
06
“别看了，你又不是神仙，又不能活死人肉白骨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邱居新无法自控地睡着了，一闭眼那团黑影又缠了上来，在他耳边幽幽地嘲弄着。
邱居新放空地呆了会儿，突然低低开口道：“万一能呢？”
“能？哈哈哈！那你就把这换骨酒喝下去，先得成仙不是？”
“……书上写的，千金买骨的故事，那人这么做是为的什么？”
“自然是爱极了，所以才连烂骨头也愿意买，这么一番做戏，好让天下人都晓得他爱马，都乐意自个儿颠颠地把马送去。”
“我不是。”
“你不是什么？”黑影随口问了句。
邱居新深吸了一口气，才朗声说道：“我不是做戏，不是为了给天下人看的。我只是爱惨了他，愿意把命还给他。”
然而那黑影却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，阴阳怪气地说道：“去你娘的爱！到头来你岂非仍是做戏？你对叛徒情深义重，叛徒对你恩将仇报，天下人现在都知道了！可谁知道叛徒也一腔情深义重啊！你说是不是，邱居新，有谁知道，啊？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
邱居新直视着黑影。
黑影似乎被他这三个字噎了个半死，兀自颠倒混乱，许久都没再说话。
邱居新也静静地等着，可他总感觉那黑影哭了。
“这酒我放着了，你爱喝不喝！”
第三十次，似乎是某种奇怪的胜利，那黑影第一次自己落荒而逃了。
07
黑影很像一个人。
邱居新想明白了，因而变得很喜欢这个地方起来。黑影走了后，他也没有睁眼，只是一直盯着那杯酒看，突然觉得这酒怪眼熟的，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。
大道得证，羽化登仙，说白了，不就是死吗？
邱居新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。只有未历过生死的小屁孩才会信誓旦旦地说要追寻大道，只晓得伸着脖子仰望，偏偏看不见那就在身边的小小仙鹤，偏偏要等到那仙鹤死在他面前了，才整夜整夜地躲进梦里来后悔。
那又有何用？
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有没有错，也不知这个阒寂无人的地方是化为厉鬼的蔡居诚来惩罚他的，还是仅仅是他的心魔。或许，换骨换骨，不是脱胎换骨，只是以他的骨血，来换一个鬼的重生罢了。
我愿意得很啊。邱居新心想。
于是他端起了酒杯，望着杯中似乎含混着一丝殷红的酒，忽地想起来了。
“绿酒一杯歌一遍，再拜陈三愿……”
是哪三愿呢？
08
记忆回溯时，想起了自己和师兄大打出手的那一次，想起了自己之前冷冰冰的话，更想起了那天师兄抱着一坛酒兴冲冲地来找他的模样。
为什么师兄自己生辰却非得找他一起过？为什么还要亲手酿了米酒来和他分享？为什么他说完那些话师兄会勃然大怒甚至欲下杀手？
邱居新现在懂了。那也没有用，反正都是晚了。
“邱居新，这酒你喝喝，怎么样？”当年才十八岁的蔡居诚眼睛亮亮地看着他。
“师兄，出家人不得嗜酒。”
“……你不喝我喝！据说喝这个酒要许愿的，对了，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吗？”蔡居诚撇撇嘴，自顾自地倒起酒来。
“今天？”邱居新沉吟了片刻，沉吟得蔡居诚脸都黑了，才说：“今天似是师兄生辰？”
“邱居新你怎么这么久才反应过来！你也太过分了！亏我平日对你那么好……”
“生辰快乐，师兄。”
蔡居诚突然被噎住了，好半晌才眼光闪烁地说道：“好了好了，我要许愿了，你听着！”
又清了清嗓子，莫名郑重地念了起来：“一愿师弟千岁，二愿本人常健，三愿如同梁上燕，岁岁常相见。”
邱居新愣了许久，只觉这话不伦不类，说道：“师兄，不对，‘梁上燕’该是夫妻，不是我们。”
蔡居诚霍地起身，咬牙切齿地指着他的鼻子，像是终于被燃尽了希望，该要自焚起来了般，下一刻便是一记扫六合席卷过来。他一边出招一边还骂着：“这酒是我自己酿的，你不喝！我生辰你也记不得！我就许个愿，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，你又要挑我刺！你凭什么啊，邱居新！”
“有你这么羞辱人的吗！邱居新！”
邱居新只是沉默地与蔡居诚拆招。他想不通，所以说不出话，更不敢说话，怕自己嘴笨，又惹师兄生气。
没想到的是，两人打斗的动静却引来了其他人。
当大家都出现在门外时，这件事就再也不单单是他们两人的事了。
最后，邱居新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蔡居诚目露怨恨紧蹙着眉一个人离开，一个人背着所有人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，一个人走上了另一条路，从此再也没有回头。
也回不了头。
毕竟他邱居新，一个本该能救他的人，也从来没有向他伸过手。
09
他每一次都在犹豫。
当年蔡居诚被人指为“残害同门”的时候他在犹豫，蔡居诚被当作武当叛徒逐出山门时他在犹豫，全江湖都传遍了点香阁花魁蔡居诚的名声时他还在犹豫，花魁的名声一夜之间变成作为万圣阁的利刃的恶名时，哦，他倒不犹豫了，他开始逃避了。
起初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，一片白茫茫大地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时而晦暗时而耀眼的光彩，生生让他刹住了去往所谓大道的脚步。不敢与外人道，唯有小心翼翼地害怕着，迷惑着，罪恶着，以至于迟迟都迈不出，那足以拯救他们两人的一步。
早该说的话都没有说，到后来就再说不出口了。
早该抓紧的手却松开了，到后来就只能分道扬镳。不见则已，再见便是死敌。
早该明白的道理却懵懂了那么多年，到后来说什么大器晚成。
都是笑话。
唯将终夜长开眼，报答平生……未展眉。
10
他也不会再回来。
11
邱居新还是放下了酒杯。
他想问那黑影一个问题，也想告诉那黑影一件事。
想问他，明明那么恨自己，几番下了誓言要手刃邱居新，最后又为什么要替一个仇人去死？
想告诉他，对不起，我做不到千岁，你也没有常健，我们没法像梁上燕，我们也没法岁岁常相见。
但邱居新是喜欢蔡居诚的。
一早就喜欢了。
只是没来得及说。
12
邱居新还记得那个夜晚，蔡居诚从一片尸山血海里走到他面前的样子。
那就像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，浑身血腥，满眼绝望。
彼时邱居新刚从一众服了圣药几乎癫狂的万圣阁杀手中脱出，蔡居诚也刚从一群误食圣药的武当弟子中突围，两人俱是筋疲力尽，濒临崩溃，却又是万千思绪涌上心头，爱的恨的怨的悔的，桩桩件件，从什么不为人知的角落涌上来，又都鲠在了喉咙里。
互相凝视了许久，邱居新突然轻声说了句：“师兄，你回来了。”
蔡居诚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空白了片刻，才又苦笑着说：“邱居新，我杀了师父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刚刚死在我手上的那些武当弟子，我记得我还教过他们武功，有个特爱吃糖的，以前老偷糖吃，我记得特别牢。”
“嗯。”
“别嗯了，邱居新，你嗯得不烦吗？你现在恨死我了吧？你肯定就等着趁我放松一剑结果了我吧。我早该知道，你个榆木脑袋里只有什么大道，武当要灭门了你也不会难受，你根本连心都没有，你拿什么找你的大道。你就等着死了成仙了是吧，好，我们都下地狱，你成仙，我们都不得好死，你长命百岁，你说是不是，邱居新？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
“呵，不必说了，现在轮到我们了，上次我杀不了你，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的，邱居新！”
说着两人齐齐出手，使着相同的招式，全是见过千百遍的路数，仿佛在追忆往昔般，你一招我一式地来回起来。
剑气纵横，令人眼花缭乱，却唯不见杀意。
13
谁都料不到，背后会破空而来一支暗箭。
高手过招，原是丝毫也不能分神，邱居新此刻一边因蔡居诚而心乱，又要见招拆招，更是没注意到身后草丛中躲着的人。
而蔡居诚，也是在对面黑漆漆的草间反射出一点寒光时，才猛然惊觉。
箭矢已离了弩机，只待将邱居新当胸贯穿。他晓得那弓弩，一旦命中便绝不会留活路。
蔡居诚应该开心的，大仇得报他为什么不开心？
可几乎是下意识地，他收了剑势，一把拉过邱居新，甚至被邱居新的剑气击中了腹部，然后迎上了那淬着剧毒的冷箭。
正中后心。
箭尖甚至从前面也看得到。
蔡居诚忍着剧痛，终于得偿所愿地靠在了邱居新的怀里，而邱居新惯来自持的表情也破碎了个彻底，却也不忘一记斩无极送了那放冷箭的小人归西。
“我还能活的！邱居新，你，你带我走，我们去后山！去后山好不好……”
蔡居诚拽着邱居新腰间玉佩，拼着口气说道。
像是终于确认了，他还是舍不得他死。
走到末路了，他还是愿意替他去死。
14
邱居新绝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。
他抱着他珍之重之的师兄疾行在去后山的路上，刺骨的山风迎面刮来，格外地难以忍受。
终于到了过去两人常来的一个山洞，邱居新搂着他靠山壁坐下，像是心痛到无以复加般，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“邱居新……你别得意，我不是为了你，不是……”蔡居诚的声音如破风箱般，却还要一边扯着邱居新的玉佩一边说话。
“师兄，你别说话了，我想办法救你。”
“没用的……我是要死了，你别假惺惺扮好人了。”
邱居新不听他鬼话，还是起身要走。
“诶……你别走……陪我一会儿，别找药了，我活不了了，你好好待着……别出去找死。”
邱居新怔愣地盯着他早已无力睁开的眼睛，忽然不明白他究竟是爱是恨了，张张嘴，却说不出话来，只是紧紧捏着他的手指，妄图尽力减缓生命的流逝。
可是不可能。
邱居新搂住了师兄渐渐冰冷的身躯，努力地想要捂热他，却也只听到蔡居诚幽幽地说着：
“邱居新……你别想修成什么大道无情……别想……”
说完便彻底断了生息。
15
邱居新于是抱着凉透的尸体，一直枯坐到了天明。
背后是自小依附的大厦一夜倾覆，眼前是唯一珍重之人的尸体再也不会生动起来。
邱居新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为什么好不容易明了那份心意了，决心去抓住那双在深渊里求救的手了，却怎么也抓不住了呢？
16
说到底，邱居新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，原本脑子里澄净得连师兄都容不下，那天突然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，却又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。
说到底，邱居新也就只是一个闷闷的，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的死孩子罢了。
令他想起，初至武当时，他练武始终不得要领，有一天独自蹲在墙角闷闷不乐时，就是师兄走过来，摸了摸他的头，说有我在呢，别担心。
邱居新也想把这些话还回去，告诉曾经那个身如飘蓬无所依傍的师兄。
就说有我在呢，别担心。
17
邱居新突然颓丧地倚墙坐下，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，想要等黑影回来。
他蜷成一团，仿佛记忆中那些夜晚等着师兄回来的模样。
18
过了不知多久，一个光点从远处踽踽地走来。
走到近前，似乎还伫立了片刻。
下一刻，一只犹疑却又温柔的手掌摸了摸邱居新的头，而邱居新再没有犹豫，立时伸手，紧紧地，紧紧地把蔡居诚抱入了怀里，像是要把他永远地融入自己的骨血。
“邱居新……只有在这儿我是真的了。”蔡居诚轻笑着说。
邱居新只是惶恐地，生怕又一不留神就会失去般紧抱着他，下巴轻蹭着他的颈窝，颤抖着说道：
“师兄，你不要走，你，你别对我那么好，你来找我索命吧，我还给你，我都还给你，我去喝那杯酒，你回来好不好……”
手忙脚乱地，便去摸索放在一旁盛着换骨仙酒的酒杯，抖着手抓来要喝时，蔡居诚突然出手，一掌劈落了酒杯，颜色诡异的酒液泼洒在地上，引人发怔。
“师兄……唔。”
柔软的唇瓣令人着迷，邱居新立刻扣住了他的腰，激烈又笨拙地吻了回去，磕疼牙齿都不管，好像把那么多年来形同陌路，天涯不见，生死相隔的痛苦与绝望，那么多年言语所不能表达的爱与思念，那么多年如鲠在喉的委屈与悔恨，都一股脑儿地，倾诉在了这一吻中。
稍稍分开的时候，撞进彼此的眼里，谁不是早已泪流满面？
“邱居新，我跟自己打了个赌，就回来看一眼，你若不在，我就继续缠着你，逼你喝下这酒……幸好啊，你还在……”
“师兄，你让我喝了吧，求你了。”
“酒糟了，别喝了，没意思。”蔡居诚垂眼说道，“我也不想再活在这副皮囊里了，而且你现在活得那么痛苦，我才不要这样，就当惩罚你了。”
“但还是谢谢你愿意为我千金买骨。谢谢邱居新喜欢蔡居诚。”
“好了，我要走了。来生再见！”
说着粲然一笑，明媚得仿佛仍是十多年前，那个眼睛亮亮的小师兄。
然后便转身走入了黑暗。
19
邱居新几次想伸手抓住他，蔡居诚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像是心意已决，又似是了无牵挂。
邱居新慢慢垂下了手，轻声说道：
“也谢谢蔡居诚喜欢邱居新。”
“邱居新的心就是你。”
“大道也是你。”
“我找到了。谢谢。”
20
周遭空落落的黑暗彻底破碎，一点点湮灭，回到了如从前一般静谧又枯燥的黑暗。
邱居新终于得以睡个好觉，只是梦见身旁的白骨突然化为了齑粉。
再睁眼时，大概再也见不到惊鸿照影来了。
——The End——
论为什么要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写这种刀子orz
祝自己生日快乐！嗯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