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是新年24h第十一棒!祝大家新年快乐!
*都市奇幻故事,HE没问题
*灵感来源于舒淇《Tram》
*无䏿(小腿肉)之人出自《山海经》,据说其人不朽,死了之后把心埋在土里,百年后可复生
云是我
泥是我
我信你爱着我
天涯海角也肯找我吧 找我吧
——《在到处之间找我》
01
那是今天最后一班电车了。好像是特意等他似的,就在不远处安静地泊着。
蔡居诚刚从墓园里走出来,小跑着往电车去。这仿佛是十多年来的默契,除夕夜的二十三点,总会有一班电车出现在墓园外。
听起来像个都市灵异故事,但蔡居诚胆子大,从来不怕,当然也从来没出过事罢了。
身后的墓园像个巨大的黑洞,把许多零碎的记忆都卷了进去。蔡居诚只知道,十多年一直来这里祭奠一个叫邱居新的人,是因为家里摆着他的灵位,灵位旁常年燃着两炷香,香炉底下压着张纸条,说“祭日是大年三十,记得去墓园最东边的角落扫墓”。这不是他的字迹,也许是他妈写的,邱居新也许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,这并不奇怪。
02
往年的电车上是空无一人的,只亮了满车的LED灯,在黑夜里很是晃眼。
但这回蔡居诚一进去便看见,他习惯坐的位置已经坐了一个男人。他忽然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,但还是走过去,挨着那人坐下了。
蔡居诚的手肘撞到他时,他浑身缩了缩,继而转过头去冲着蔡居诚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。
“别傻笑,你抢了我座位知道吗?”蔡居诚心里有些发怵,面上还是一副鬼凶我更凶的样子。
空气寂静了好久,只剩下电车行将启动时“吭哧吭哧”的声音。
“对不起。”
男人低着头轻轻回道,让蔡居诚一下子失了脾气,只能抱着手臂,盯着对面玻璃里的自己放空。玻璃里的人自然不单是他,于是他自以为偷偷地观察了下这个与自己共乘的人:他应该比自己高,普通青壮年的身材,只是竖在地上的两条腿看起来快撑不起裤筒了;他怀里抱着一个过时的包,蔡居诚记得许多年前自己也有一个,现在应该找不到了。
“你要去哪?”蔡居诚突然问了句。
“回家。”男人答得很干脆。
“那你家在哪?”
男人忽然抬起头来,盯着蔡居诚的眼睛看了一会。但似乎没看到他想要的,最终又低下头去,摩挲着包上的猫咪图案说:“不知道。”
又沉寂了很久,旁边的男人像是自言自语般补了句:“我要回去找我的爱人。我都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。”
蔡居诚望见对面玻璃里男人浸满悲伤的目光,心中突然悲戚异常。
男人过了会又问他:“你信不信,把心埋在土里,人就能复活?”
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应道:“我相信的。”
03
他总是能梦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。
那人每一次都会紧紧的抱着他,说:“哥,你说要是把心埋进土里,人能不能死而复生?”
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
蔡居诚每一次都会为一种巨大的惶恐攫住,每一次都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,可每一次那人的脸都蒙着一层黑雾。就像蔡居诚自己的心口上,十多年来也一直蒙着经久不散的黑雾,教人分不清这颗心是否还存在于原处。
他就像是个无心的怪物,十多年来一直游离在这条城市边缘的轨道上。
04
但今天有些奇怪。
他从不认为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这座城市有如此发达的轨道系统。往年电车都是直达他家,他也知道家门外的确有一条老旧的轨道,时而还能听到轰鸣声碾过。但今天像是绕着城市跑了一大圈,像那令人恐惧的立交桥,一圈一圈更至高处。
蔡居诚望向玻璃外,只觉离万家灯火愈来愈远,与空中炸开的烟花越来越近。最后这一切都黯淡了,电车里的LED灯越发灼眼,对面玻璃上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。
男人的面容还是那样沉静。
“为什么开了那么久?零点前赶不回家了……”蔡居诚看着表嘀咕了句。
“快到了,你困不困?”男人温声问他。
“不困。你困吗?”
“不困。”
于是无聊的对话又终结了。
05
然而困意来袭是由不得自己的,很快蔡居诚的眼皮就开始打架,最后他头一歪,大概是靠在那人的肩上,睡着了。
肩膀的高度刚刚好。生命中骤见与自己如此契合之人,梦里的场景也变得温柔起来。
06
蔡居诚经常在梦里见到这个小孩,瘦弱的,沉默的,脸上蒙着白雾的,总是跟屁虫一样跟着他,喊“哥”。
今天小孩脸上的白雾退散了,这是蔡居诚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。像是邻座男人的儿子。
蔡居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也许只是巧合,但那个小孩依然在喊他“哥”。那副眉眼镶在这张脸上合适无比。
他试探着回应了一句:“阿新?”
小孩的面孔一下子生动了起来,拉着他说:“哥!等会一起去放烟花吧!”
他答应了。这时他左右张望了一下,看到家里贴满了福字和对联,电视里正在进行某些不知所谓的倒计时,他的妈妈和继父坐在沙发里,没有管他们两个小孩。
他们把鞭炮收了满柜子,现在全都拿出来,抱在怀里就往楼下跑。出门前依稀听到妈妈说了句:“你们俩下去小心点!”
邱居新胆子小,每回都等蔡居诚来点火,他负责及时拉开大胆过度的蔡居诚。然后两个人就撞成一团,在离鞭炮不远不近的地方哇哇乱叫。
烟花冲上夜空的样子很美,可惜只晃了一下,就被附近其他更大更耀眼的烟花冲撞得一点不剩了。
两个小孩望见别人巨大的鞭炮,不禁有些丧气。最后还是邱居新开口说:“以后我要做一个,写着哥名字的烟花,让全世界都看见哥。”
蔡居诚仗着自己比他高了点,狠狠扣了下他的小脑瓜子,笑骂道:“神经病!给你哥一点面子!”
邱居新笑了,搓了根小烟花,在蔡居诚面前晃来晃去,火星子炸到手上了也不知道。
07
后来这个小孩长大了些,十五六岁的样子,个子渐渐地要比蔡居诚高了,只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讨厌样子。
那天也是大年三十,蔡居诚一个人窝在家里看春晚。他知道自己一看见电视上家人团聚的画面就在流眼泪,但因为天气太冷,他不想把手伸出衣袖去擦眼泪。
就在几个小时前,他的亲生母亲和继父做出了一个决定——带着他们的儿子邱居新回几公里外的爷爷奶奶家过年,甚至这几天都会住在那儿。
蔡居诚一边贴福字一边听他们的决定,气得拿指甲在门板上抠了好几道痕。他听见邱居新一遍遍地替他追问着:“为什么不带哥去?”可蔡居诚看向他的目光里,却止不住愤恨。
共同生活了十多年,他对于邱居新的感情里,该有的亲情被现实稀释殆尽,又掺杂了太多了的嫉恨与依恋。他知道,这个家如果没有邱居新他待不下去,可如果当初就不曾有邱居新,这个家于他,也不会变成这样。
蔡居诚最后还是走过去,拉拉邱居新,说:“算了,我一个人也可以。”
邱居新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,反手过来更用力地抓紧了他。
“这样才对嘛,反正以后得一个人过年的日子还多了去了,趁早习惯起来也好。”他妈妈冷淡地陈述着事实,却只让蔡居诚又确认了一遍,作为一个意外,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儿子。
过去他曾偷听见他妈同邱居新说,他只是个道上混的渣滓的儿子,让邱居新离他远点。
他太感谢邱居新这次没有听话了。
于是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出发回老家了,只有一个邱居新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,一遍遍说“等我回来”。
零点的钟声敲响时,电视里爆炸出“新年快乐”的欢呼声,聒噪至极,但蔡居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他愣了两秒,然后踉跄着跑去开门,就看见一个浑身发抖脸冻得青紫的邱居新。
邱居新猛地扑过来,挟着一身寒气紧紧抱住了他。可他却觉得,这怀抱太温暖了,太温暖了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蔡居诚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。
“我逃出来的,幸好……还有最后一班电车。”
“为什么?”
邱居新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。
“如果我说……”
邱居新似乎在抖,蔡居诚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,像是有些猜到了他要说什么。
“如果我说我喜欢哥,你会不会觉得我……恶心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
蔡居诚回答得很快,他说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心思被猜透了还是这么想已经很久了。他只知道刚才打开门看见邱居新的一刹那他就再也挣脱不开了,他只知道现在邱居新在吻他。舌尖卷过齿缝,显得笨拙而又热烈。
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,在蔡居诚十九岁那年寒冷彻骨的大年三十。
08
蔡居诚突然醒了,他感觉到现在他们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。邻座的男人像梦里一样紧紧搂着他的腰,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的面颊。
他终于发现这些做了十多年的梦就是他丢掉的记忆,它们全部,全部都系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。
像是在封闭已久的心上狠狠地砍了一刀,所有无主的思念都迸发出来,在整列车厢里蔓延着。
男人注视他的眼睛,渐渐吻上了他的嘴唇,那触感像极了梦里,可情绪又显得过于汹涌。
“我信你爱着我。”
男人耳语着。
“他的声音带着绝望,我心碎了。”①
09
亲吻间的窒息又将蔡居诚带回了梦里,而梦境也开始变得窒息与昏暗起来。
邱居新十八岁时生过一场大病。据他妈妈说,严重到了后期家里几乎负担不起医药费的地步。
那时候正好蔡居诚与他亲生父亲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,知道了那位在道上不是个小人物,手底下马仔挺多,也有点小钱。最重要的是,虽然没见过几面,但在仅有的几面里,那人对他都不算刻薄,甚至很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味。
蔡居诚想过问亲爹去借钱,但用脚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代价的,邱居新又不是他亲儿子,只是他亲儿子的地下情人罢了。
蔡居诚大学就在本地,于是每天一下课就跑去医院守着邱居新。可能是真的疾病与生死能让人看透点什么,那时候的邱居新莫名有种宿命的直觉。因此虽然每天都是邱居新在安慰着他,蔡居诚还是非常担心邱居新脑子会出问题。
邱居新无所事事,就坐在病床上看书。有天晚上,看着看着,突然问蔡居诚:“哥,如果我死了……”
“你闭嘴。”蔡居诚埋头在笔记本里敲字,气得不想理他。
“如果人死了,把心埋在泥土里,若干年后能不能死而复生?”
蔡居诚这才抬起头来,怀疑地看看他,又看看他手里的书——《山海经》,忍不住伸手过去拍了下他的脑袋,骂道:“那不是正常人,那是没有小腿肚子的人,你少发点神经病了!”
邱居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,没有再说话了,只是平静地望着窗外,好像在望他渺茫的未来。
可蔡居诚却再也受不了了。他找邱居新的主治医生打听清楚剩余的治疗费用,就跑去找到他亲爹,问他借钱,说以后还他。
他爸说:“我的钱都很脏,你真的要吗?”
“钱就是钱,谁还比谁干净,能救命就好。”蔡居诚没有犹豫。
“你倒比你妈看得明白。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带你走吗?”
“我管她为什么。”他冷哼了一声。
“她说儿子跟着我要学坏。可现在看来,她也没待你多好。”
“那也总比跟着你好。”蔡居诚向来嘴毒起来没遮拦,听得他爸的一众马仔顿时脸色一变。
他爸抽着卷烟,吐了口混浊的烟雾,挥手让手下都出去。一阵脚步声后,他爸递给他一张银行卡,说:“你拿去刷吧,以后多来看看我就好。”
蔡居诚望着他亲爹脖颈的纹身下逐渐松弛的皮肤,接过卡,郑重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便独自走了。
之后邱居新的病治好了,蔡居诚那张银行卡的来历也被他妈知道了,只是招致更甚的厌恶。但蔡居诚没那么在乎了,毕竟他在那天后突然发现,他妈妈对他的厌恶不过是对当年的自己的厌恶罢了。
也许她是对的呢。
10
十多年前的大年三十,邱居新死于一场枪击案。
而直到事发之前,蔡居诚才知道,原来自邱居新病好之后,他与蔡居诚的亲生父亲也保持着联系。这种联系在于如果某一天蔡居诚因为父亲而有什么危险,谁去当那个替死鬼。
所以说世界上哪有不需要代价的恩惠,是谁的最后就应在谁身上。
他早就应该知道,他爸这个黑社会小头头的身份有它方便之处,当然也有它需要付出血淋淋代价的地方。他到底要怪邱居新太爱他还是自己太蠢,明明应该知道,哪怕跨入黑暗半步,都会被豺狼的眼睛盯上,再难以脱身。
而蔡居诚最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梦里看见那个满身血污的人,那个已经被他遗忘的爱人。
蔡居诚还梦见自己总是奔跑在一条逼仄到窒息的狭路上,总是在尽头看见一个身上全是枪眼的人。那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,不知哪里流出的血黏在了他与那人同款的羽绒服上,像是黑夜里的影子,在他们原本白开水般的生活里张牙舞爪着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那人最后说。
蔡居诚快要疯了,他感觉到他妈也在疯狂地捶打他的后背,企图发泄愤怒与悲伤。可他真的太累了,他听见警笛一波又一波地刺痛着新年的温暖气氛,以及警察一波又一波的询问,他是谁,他是谁,他是谁。
他是我弟。他是我弟。他是我弟。
他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爱人。
11
第二天醒来后的事情蔡居诚都记得。
他妈妈和继父从这个屋子里搬了出去,他想也许是新的一年了自己长大了,是应该一个人住了。家里多了一个灵位,灵位旁常年燃着两炷香,香炉底下压着张纸条,说“祭日是大年三十,记得去墓园最东边的角落扫墓”。这不是他的字迹,也许是他妈写的,邱居新也许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。
醒来前的事他都忘了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以后的日子他就像个没有心的普通人般,依然一天一天地过,一天一天地睡去,做梦,醒来。
12
蔡居诚睁开眼睛,发现已经在家门前了,男人——现在应该叫邱居新了——把睡着的他抱在怀里,熟门熟路地摸出钥匙,打开了门。
“阿新……”他轻轻地唤道。
“我在。”
“你小腿……”
“是假肢。”邱居新答得很自然,一边放下了他,可手还是紧紧攥着他的不肯放。
蔡居诚往他腹部送了一拳,转而又主动吻了上去,倾吐着十多年来被遗忘的思念,与深爱。
“欢迎回来。”
13
“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说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新年快乐。”邱居新顿了顿,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,说,“和我爱你。”
邱居新跨过蔡居诚临时替他做的火盆,蔡居诚把他的灵位丢进了摇摆的火焰里。
“新年快乐,我也爱你。”
end.
①出自舒淇《Tram》
祝大家新年快乐哇!新的一年继续快乐嗑邱蔡!